5月中旬，一則廣州充電運營商聯(lián)名投訴小桔充電“二選一”壟斷市場的新聞，在充電行業(yè)內快速流傳。但隨后的兩三天里，這則新聞便從全網消失，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背后的原因為何？小桔充電是誰？

圖為被消失的新聞截圖

《電動汽車觀察家》拿到了這封投訴信，也征詢了投訴企業(yè)，為大家還原事情的始末。

據參與投訴的廣州某充電運營商負責人田華表示：“被刪稿的報道其實并不準確，參與此次聯(lián)名投訴的充電運營商一共46家，并非29家，而且里面的表達負面情緒較多。我們此次聯(lián)名，只是想將充電運營商的現狀和訴求給領導匯報一下?！?/span>

投訴信除了對有關部門提出的政策訴求外，篇幅較大的內容是關于滴滴旗下“小桔充電”平臺涉嫌壟斷市場行為，以及恒大旗下的“星絡充電”涉嫌不正當競爭，干擾市場經營秩序。

圖為投訴信運營商訴求

46家運營商投訴小桔充電，是運營商和平臺商積累矛盾的一次爆發(fā)。小桔充電與充電運營商之間相愛相殺的故事，又更新了一個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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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桔充電涉嫌壟斷

參與此次聯(lián)名投訴的46家充電運營商，大部分都是采用小桔充電SaaS直連平臺的企業(yè)，還有一部分是與小桔充電互聯(lián)互通。參與的運營商場站規(guī)模，從幾個充電槍頭到100多個不等，總數2200余個充電槍頭，規(guī)?；緸樾∵\營商。

那么何為SaaS直連，何為互聯(lián)互通？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合作方式？ 

SaaS，是Software-as-a-Service（軟件即服務）。充電運營商的場站對外營業(yè)，需要2個端口，一個是面向用戶使用的客戶端，一般有APP、微信公眾號、小程序等，為用戶提供查詢、充值、掃碼等功能；一個是運營商自己使用的后臺管理端，能夠實現遠程管理、收發(fā)、控制充電樁硬件。 

這兩個端充電運營商要么選擇自研，要么外包，要么使用充電樁設備企業(yè)自帶的，而對應的問題是自研成本高，外包不靠譜，設備企業(yè)自帶的不好用。而軟件恰好是滴滴這樣的互聯(lián)網公司所擅長的。它們提供SaaS服務，將客戶端和后端都替運營商做了。 

互聯(lián)互通比較簡單，就是充電運營商已有自己的后臺系統(tǒng)，將后臺與小桔充電平臺打通，即可實現小桔充電的用戶在運營商的場站進行充電。

田華表示，“與小桔充電合作，我們一方面看重的是滴滴背后龐大的出租網約車流量；另一方面就是它所提供的軟件平臺及數據能力，確實體驗上要好很多。與之對應的是，我們需要支付充電服務費的10-20%給小桔充電，不同企業(yè)抽成比例不一樣。” 

此次的聯(lián)名投訴事件，在雙方簽署的合同中已經埋下隱患。 

根據投訴信，運營商與小桔充電簽署的條款中有如下2款內容： 

• 第2.5條：未經甲方（編者：即小桔充電）同意，乙方（編者：即運營商）不得就本協(xié)議下約定的充電站項目與其他從事與甲方相同或類似業(yè)務的主體開展與本協(xié)議實質相同或類似的合作

• 第13.2條：如乙方違反以下任一約定的，甲方有權要求乙方就其違約行為按照人民幣100萬元/站的標準支付違約金 （如其違約行為涉及多個充電站的，違約金總額為人民幣100萬元*所涉充電站數量）：（1）乙方違反本協(xié)議第 2.5 條約定的……

投訴信指出，該條款的高違約條款具有排他性，直接限制了充電運營商與其他平臺合作。 

同時，小桔充電在廣州市場通過各種形式促銷，擠壓其他平臺的充電站，占領了廣州一半的充電市場，具有市場支配地位。因此運營商們認為該情形涉嫌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壟斷法》第十七條“禁止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的經營者從事下列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的行為：（四）沒有正當理由，限定交易相對人只能與其進行交易或者只能與其指定的經營者進行交易”，及《禁止壟斷協(xié)議暫行規(guī)定》第五條“壟斷協(xié)議是指排除、限制競爭的協(xié)議、決定或者其他協(xié)調行為”。

據田華介紹，目前聯(lián)名投訴的運營商場站仍然在小桔充電上正常運營，并且廣州市場監(jiān)督管理局已經受理并展開調查。 

在該事件發(fā)生之后，田華表示小桔充電提出與運營商們簽署補充協(xié)議，同時要求運營商們撤銷投訴申請。 

在田華看來補充協(xié)議仍然是換湯不換藥，甚至說是更加苛刻了，完全是不平等條約。

他出示的補充協(xié)議內容顯示，首先，小桔充電允許運營商與其他平臺合作，但必須是小桔充電認可的平臺。小桔充電有權決定是否接入或斷開。 

其次，運營商需要根據小桔充電的對接需求，對充電樁的軟件或硬件進行適當的調整/改造，確認符合安全條件后才能接入。 

再次，同時運營商不能和其他平臺開展補貼、促銷等活動；小桔充電有權根據實際情況調整運營商場站的管理和運營策略。 

最后，補充協(xié)議依然保持了運營商們違約按每個站100萬元賠償的違約條款。 

對于該補充協(xié)議，田華表示參與此次聯(lián)名投訴的運營商均拒絕簽署。 

在臨近發(fā)稿前，田華提供了小桔充電最新的解決方案，名為“條款豁免通知函”，對存在上述第2.5條或類似的條款限制進行豁免，并且該通知函直接出現在小桔充電為運營商提供的充電管理后臺進入界面中，運營商必須點擊確認才能進入后臺查看場站狀態(tài)、訂單數據、營業(yè)流水等信息，而這些操作是運營商們日常工作之一。

圖為小桔充電運營商后臺通知函頁面

“用這種通知的方式相當不正規(guī)，而且我們不點確認根本進不了后臺的手段過于粗暴，目前我們還在等待有關部門的調查結果?！碧锶A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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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會發(fā)生聯(lián)名投訴？

“充電運營商與小桔充電鬧到如今的局面是遲早的事情，只不過沒想到矛盾這么快就爆發(fā)了?！毙〗鄢潆娗皢T工張兵如是說。 

他進一步指出：“當一個局部市場，小桔充電一家獨大時，充電運營商還會繼續(xù)保持合作，而一旦其他平臺開始進行瘋狂補貼，小桔充電帶來的流量和訂單下降，但由于平臺綁定，運營商無法和其他平臺合作，矛盾開始出現”。 

另外，滴滴在任何一個城市的純電出租網約車數量是有限的，但充電運營商在不斷增加，當需求側相對穩(wěn)定，供給側不斷增加時，市場就出現了對存量市場的零和博弈，局部市場的價格戰(zhàn)開始，大家搶來搶去還是那點市場，矛盾開始激化。 

而田華則表示：“一方面通過協(xié)議排他，不讓我們與其他平臺合作，另一方面小桔充電除了10-20%的服務費抽成外，與其他平臺打價格戰(zhàn)還讓我們出錢補貼，這讓原本就寥寥無幾的服務費收入變得更少。” 

更讓田華氣憤的是，聯(lián)名投訴事件發(fā)生后，滴滴公關全網刪稿，讓他感受到小公司與大平臺之間的力量懸殊。 

我們問詢另外一家廣州運營商許波則表示，除了不允許接入其他平臺之外，矛盾爆發(fā)的原因還有以下幾點： 

1、早期小桔充電通過互聯(lián)互通將市場上已有運營商的數據接入，快速占領市場，摸透市場供需關系后，隨后又去扶持更有控制力的SaaS直連運營商，并且在互聯(lián)互通運營商的優(yōu)質場站周邊建設充電站，這就已經引起互聯(lián)互通運營商的強烈不滿。

2、不論是互聯(lián)互通還是SaaS直連，小桔充電有權自主對充電場站在平臺端的上下線，充電服務費進行隨意調整，通過這種方式進行流量訂單控制。

3、對于后期進入的SaaS直連運營商，小桔充電要求必須采購其內部推薦的硬件設備，外部采購的充電設備不允許接入小桔充電。

諸多矛盾累積已久，最終一朝爆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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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桔充電是誰？

小桔充電的官網對于自己有非常美好的描述：小桔充電是滴滴出行旗下新能源充電品牌，匯聚了優(yōu)質充電樁，作為全方位、一站式的充電服務平臺，為新能源車主提供快捷、實惠、值得信賴的充電服務。 

時間回到2017年，此時滴滴已經一統(tǒng)網約車天下，正在尋求新的戰(zhàn)略業(yè)務和增長點。 

2017年11月初，滴滴出行創(chuàng)始人、董事長兼CEO程維宣布，滴滴聯(lián)合全球能源互聯(lián)網發(fā)展合作組織，合資成立全球新能源汽車服務公司 ，通過構建充換電體系、儲電、電池再利用等新能源汽車配套設施來支持服務新能源汽車產業(yè)。2020年之前，滴滴將率先在平臺推廣超過100萬輛新能源汽車。

圖為程維在聯(lián)合國高級論壇演講

后來這個合資公司沒有什么下文，但是在2018年1月初，小桔充電正式在滴滴車主APP端上線試運營。

同年2月，滴滴與特來電成立合資公司“小桔特來電”，隨后便開始與國內各個充電運營商互聯(lián)互通合作。

據小桔充電早期員工吳海介紹，當時滴滴正在推動“洪流聯(lián)盟”，與各大主機廠進行聯(lián)合定制車型開發(fā)，再投入到滴滴平臺運營。由于都是電動汽車，就面臨充電問題，汽車資產管理中心部門就建立了這個業(yè)務板塊。

之所以能綁定滴滴平臺上的司機，是因為充電費用可以直接從拉活收入中扣除，司機不需要去下載其他APP，也不用在其他平臺上充值付費。再加上各種運營補貼活動，司機端的流量被小桔充電牢牢握住。

“小桔充電歷經大概3個階段?！?span style="margin: 0px; padding: 0px; max-width: 100%; box-sizing: border-box !important; overflow-wrap: break-word !important;">吳海介紹。第一階段是2018年剛起步時，希望成為一個聚合交易平臺，主要通過與現有充電運營商進行互聯(lián)互通合作，打通后臺數據，為滴滴的廣大司機提供充電服務。

第二階段，小桔發(fā)現現有的充電場站質量和服務參差不齊，很難標準化，對于運營商又沒有把控能力，就做過一段時間的自建站，但發(fā)現投資建站過于復雜，無法大規(guī)?？焖購椭啤?/strong>

第三階段就是現在這個模式，互聯(lián)互通+SaaS直連，對于大運營商或不愿直連的采取互聯(lián)互通，對于沒有軟件能力的小運營商采取設備直連。

隨著業(yè)務的不斷壯大，小桔充電開始著重發(fā)展SaaS直連運營商，并鼓勵更多人參與投資充電站建設，稱之為加盟商。同時小桔充電也與盛弘、中恒等充電設備公司達成合作，逐漸形成提供充電設備推薦、軟件平臺、流量導入、融資租賃金融支持等全方位服務。

此時，小桔充電結合滴滴自身資源將業(yè)務優(yōu)勢做到了極致，龐大的用戶流量，快速迭代的產品體驗，金融資本的力量，高效的推動節(jié)奏，讓小桔充電業(yè)務發(fā)展快速崛起。據其官網對外展示，目前小桔充電已經與100余家運營商合作，覆蓋全國1萬余座充電站，擁有10萬余個快充槍數。

根據吳海提供的資料，2020年9月小桔充電日訂單突破21萬單，預計目前已經突破30萬單，按照平均每單30度電計算，日均已近千萬度電，已成為行業(yè)不可忽視的平臺力量。

圖為2020年9月小桔充電內部戰(zhàn)報

廈門某運營商透露，小桔充電的訂單占比已經達到當地的60-70%，如此高的比例確實讓他們看到了平臺的力量，但同時也讓他們不敢輕易與小桔終止合作。合同條款也不允許他們去接入其他平臺，否則場站就會被下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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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臺與運營商如何共處？

如何共生共贏，是如今所有平臺與商戶之間不可逃避的問題。

就小桔充電而言，這次聯(lián)名投訴事件，是運營商第二波集體反抗。

2019年4月1日愚人節(jié)，特來電、星星充電、萬馬新能源3家國內主流運營商同時宣布退出小桔充電，所有充電樁數據從小桔充電下線，用戶無法再通過小桔充電在這3家運營商旗下的充電站充電。

圖為2019年星星充電退出小桔通知

3家運營商認為，小桔充電不應該介入線下充電站建設，與運營商競爭。

特來電某高層負責人回顧此事件時，認可了上述原因，并補充到：“如果雙方繼續(xù)保持互聯(lián)互通合作，我們做線下建設運營，小桔充電做線上引流，這種模式是雙方共同需要的，是可持續(xù)的。但是，小桔不能利用我們的數據，解構分析后去發(fā)展加盟商，在我好的場站附近再建站。這嚴重影響了我的生意，雖說不是小桔直接投資的，但長此以往，小桔手里可控的場站會越來越多，而加盟商的合作深度又比我深，資源上勢必會有傾斜，我們?yōu)樗俗骷抟率强深A見的局面?！?/p>

加盟商情況如何呢？

據杭州某運營商透露，早期加盟小桔充電的運營商都賺到錢了，但到后期隨著進入的運營商越來越多，而增量訂單有限，市場就陷入了內卷。“大家都賺不到錢了，但小桔充電通過流量控制，不會讓你餓死，也不會讓你吃得太飽?！?/p>

到這里大家可以理解，SaaS直連的運營商相當于是小桔充電的嫡系部隊，而互聯(lián)互通的運營商更像是雇傭軍，流量、補貼、運營策略等都會傾向于嫡系部隊。

“小桔充電把滴滴的模式完全照搬在充電行業(yè)，試圖一家獨大，掌控流量分發(fā)和利益分配，而小桔內部的KPI就是市場占有率，在這種考核機制下動作就會變形?！睆埍f。

但是，張兵也認為，“小桔充電對于行業(yè)的積極作用是，將進入門檻降得很低，快速吸引和發(fā)展了很多運營商進入；對于產品、服務、選址建站的標準化，提升了用戶體驗?！?/p>

小桔充電沒有解決的問題是，如何與運營商分配利益？如何保持運營策略的公平與公正？

另外，充電市場目前也還有天生的缺陷。平臺成立的前提是，供給和需求兩端足夠分散且海量，例如滴滴的出行業(yè)務，司機和乘客是分散且海量的，市場也足夠龐大。充電市場供給側的運營商全國大大小小也就過千家，且已經形成大小不一的企業(yè)梯隊，而需求側的電動汽車數量也才幾百萬輛，現在整體充電市場規(guī)模還很小。僧多肉少，平臺變成分粥人，矛盾少不了。

比較成熟市場的平臺，目前也面臨嚴厲的監(jiān)管環(huán)境。

今年4月10日，阿里巴巴因對平臺內電商提出“二選一”要求，被處以182億元罰款。

5月14日，交通運輸部等八部委，又對滴滴出行、首汽約車、曹操出行等10家交通運輸新業(yè)態(tài)平臺公司進行聯(lián)合約談。約談要求，各平臺公司要正視自身存在的問題，認真落實企業(yè)主體責任，立即開展整改。

關于壟斷行為，有關部門早就放出風聲，將對互聯(lián)網企業(yè)強迫實施“二選一”、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燒錢搶占市場、實施“大數據殺熟”等問題嚴肅整治。

小桔充電難得的平臺地位，需要小心維護。

《電動汽車觀察家》也向滴滴小桔充電方面征詢了此次集體投訴事件的意見，但沒有獲得回復。

（田華、張兵、許波、吳海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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